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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届丁玲文学奖获奖作品赏析》小说类——《蓝牙》节选

来源: 发布时间:2023-05-30 16:42:30 【字体:

孙芊蔚喝的是啤酒,名叫“风花雪月”,跟这两天他们在古城必点的一种叫“水性杨花”的蔬菜很配。

他们订的是全菌宴每一道菜里都有菌,每一种菌都不重复。牛肝菌、鸡枞菌、羊肚菌、扫把菌……他们认不出几种,每上一道都要问服务员,转盘一转,又忘记了哪盘是什么菌,七嘴八舌讨论一番。于是老谢给大家讲个吃菌的故事。说是多年前有个朋友,吃货,吃遍了常见的食材去各地搜罗珍馐。有一次去了大理,当地一个朋友跟他有同好,带他去吃一种菌。这种菌长得很魔幻,菌盖肥厚,布满白色凸点,像苍穹上的星,入口,有一股说不出的腥鲜,长久挂在口腔内,辣酒都冲刮不掉。吃下半小时后,人先是涕泪肆意,继而异常亢奋,眼见一只只小人儿从桌子上咕噜噜滚落地,围着自己跳舞,而自己却变得巨大无比,头顶着苍穹,天灵盖上能感觉有星星擦过,凉飕飕。老谢讲得真真的,如同是他本人亲历。座中鸦雀无声,不知在怀疑还是吃惊。老谢讲完,小赞赶紧说,百度一下,百度一下。大家才回过神来理性分析,认为应该是一种毒菌,致幻。

孙芊蔚在老谢讲故事的时候开始坐立不安。吃饭途中她接到一条微信:我在小巴黎酒馆,你来不。他已不再称呼她“蔚姐”,是坐在“我”对面的“你”,一切关系开端的“我”与“你”。接着他又发了个定位过来。虽是意料之中,孙芊蔚依然忐忑。她打开那个定位图,酒吧街,在她的西北方向。从图上看,他坐着的那张吧凳与她此刻屁股下的凳子,相距不到五厘米。她觉得凳子的四只脚已经稳不住自己了。她站起来揉了几下腰椎,故作久坐腰酸的样子,扭扭脖子,就像在办公室做的习惯动作。接着她顺势走到窗前,仿佛第一次发现那上边居然摆着那么多怒放的鲜花。她在窗口延宕了一会儿,透过花丛看出去,古城像是在过着某个节日,游人熙攘热情,灯光浓妆艳抹,天上明月催人……她望不见酒吧街。坐下来,他们还在议论老谢讲的那些小人儿,她一句都听不进去。过会儿,她又起身去卫生间。在镜子里,她看见了自己,嫩绿的帽衫显得她年轻了些,“风花雪月”酒使她的脸红扑扑的。她从口袋里掏出口红,给嘴唇补了点颜色。她盯着自己看,认为完全可以从卫生间直接溜出去,小巴黎酒馆,“嗨,喝到第几瓶了?”,她连第一句话都想好了。就在对着镜子表演的时候,她看到了额头上那根白发。它居然又在那了!早些时,它就像跟她玩游戏般,先是潜伏在黑发中,被她找见,她把它拔掉了,过一段时间,它又长出来,小旗杆般竖在头顶,反而特别显眼,她又用手去拔,但是太短了,手指根本没法使力,她只好用剪刀剪掉。春风吹又生,它是什么时候又悄悄发芽的?她不得不花点时间专心对付这根理直气壮的白发。对着镜子,她数次用手指拈起它,可是一用力,它就从指缝里溜掉了。最后一次,她用指甲尖夹住了它,使劲一捋。它立即柔软了下来,卷曲,钨丝一般,垂挂在她的额前,是她头发当中的一根变异,在灯光下特别耀眼。这卷曲的颤栗,将会成为她与一根白头发“奋斗”过的证据,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将会被识破出她的努力。她认为这是不该为他所知的,连同她一开始对那件绿色帽衫的焦虑。

重新坐回到凳子上。他们的话题没变,还在讲那种魔幻的毒菌。小赞问她:“蔚姐,你有没有产生过幻觉?”孙芊蔚咕嘟喝下一大口酒,不置可否。如果此刻真的有一只只小人儿从饭桌上跑下来,她一定会命令他们,立即动身,去酒吧街,去小巴黎酒馆,看看那个等待的男人现在还在不在?她会隔一分钟命令一只小人儿出发。

1995年的那个电视机房里,她们一边掉眼泪一边大骂。《东京爱情故事里》,永尾完治因为关口里美的到来眼睁睁看着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那个可爱的赤名莉香在寒风中等到了深夜。这是她们第一次感到爱情的意难平。这画面刻骨铭心,以致于孙芊蔚在现实中,遇到这类纠结、软弱的男人,掉头就走。现在,孙芊蔚始知等待有两个部分——等待时间到来和等待时间过去,不能说谁更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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